打機宅男變身歷史教師 余震宇 舊照追溯香港今昔

他曾經是個自我形象極低，在家裏和學校找不到定位，流連遊戲機舖，跟同學開會手震口吃背脊滲汗的宅男，因為玩歷史遊戲，對研讀歷史漸生熱愛，終於找到走出自卑的出路。今天他身為教師，對於自己的詮釋技巧甚具信心，不怕學生挑機，是黃之鋒眼中的優秀教師。合上課本也可講足一堂的阿sir ，在課堂上卻更喜歡透過圖片影像說故事。他是歷史圖片網「香港舊照片」網主余震宇。

與祖母合影——先後居於港島多個小區的余震宇，童年時與祖母感情要好。

這是一個「有圖有真相」的時代，千言萬語及不上一張照片一個影像來得入肉。多年前余震宇開始在中學任教，上歷史課，都喜歡放相關照片，一張照片，可以令不專心的學生變得專注，令大家由沉默被動變得熱血沸騰，在課室爭論不息。有幾名學生如黃之鋒、林淳軒等，後來走進社運大隊之中，甚至站在最前線。
 

作育英才，讓年輕人在學校找到自己的方向，不是他年少時的抱負，到了碩士畢業還未有打算走進教室的他，曾經是個沒有方向、自卑的宅男。
 

玩「三國志」遊戲引發歷史興趣
 

父母在他初中時離異，爸爸搬走了，少年時代的余震宇沒有父親的形象可以依循，感到迷惘。「爸爸會忽然出現在某處來看我們，例如我去學溜冰，會見到他遠遠站着，我就會覺得有點尷尬。我們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到他那裏住一晚，每次回家媽媽的心情就會很波動。」當時他不明白為什麼，其實他心裏的疑問還有不少。「媽媽給我的零用錢，根本不夠搭車和吃飯，我久不久就要找祖母接濟，或者她認為我身上沒餘錢就不會到處玩。」
 

余震宇說，沒有爸爸的孩子會很「龜縮」，加上個子較矮小，有時零用錢不夠要問同學借，就成為被看扁和欺負的一群。
 

「他們比較暴力，會在午飯時比併誰能夠一腳推翻最多書枱，會破壞課室的椅子和儲物櫃。」暴風少年都有很多憤怒，余震宇其實何嘗不是，只是他沒有以暴力泄憤，而是找上另一個發泄方法，就是打

機。他經常流連機舖，試過告訴媽媽參加天文學會去觀星，其實到機舖打機。他打機技術高超，打到機舖老闆讓他免費打機。余震宇在那個地方得到了自信和滿足感。別人打機就打機，他卻因為打機觸動起對知識的渴求。
 

「當時很愛玩《三國志》和《信長之野望》（一九九○年代兩大熱門戰略類遊戲）。」為求「打爆機」而去了解遊戲的歷史背景，在潛移默化下，對歷史產生興趣，本來上課總是從第一堂睡到第八堂的懶散學生，中史科的成績有了很明顯的進步。雖然中七才開始選修歷史科，卻能在短短四個月的學習後考到D級成績。他取得一張大專入場券，考入樹仁中文系。
 

他站在高等學府的大門前又遇上另一個疑問，「媽媽一直希望我讀理科，她覺得不讀理科就沒有前途。她沒有解釋，我不明白！我沒有聽她，還去選中文，她不批准，要我出來工作。註冊費是我偷偷去問爸爸要的」。
 

入讀樹仁後，余震宇開始認真面對他的生涯規劃。「自問口才不佳當不成記者，當時樹仁仍行舊制，畢業時我手上的只是一張文憑，若要繼續研究或找教職，一定要有更高學歷。」他說當年自己志向未明，為求較佳出路，唯有發憤圖強努力讀書，GPA由2.3升至3.9，考取獎學金到北大讀碩士。
北大學術氣氛濃厚，身旁同學皆埋首苦讀，加上當時沒有什麼閒錢，余震宇說他反而能專心念書。寒窗苦讀三年，他認定以學術研究為人生職志。回港後他找到一份研究工作，負責研究古文。單是文獻校對、標點古籍（為沒有斷句的古書加標點）可以研究一年，上班感覺度日如年。「我很喜歡古文，但我覺得我的知識唔係咁用。」
 

做文本研究重拾自信
 

唔係咁用，究竟係點用？他覺得自己在知識的詮釋上頗有信心，那就是指向教室的講台。教師要面向群眾，但這不是形容自己很宅的余震宇嗎？「讀樹仁的時候我參加了大專中文聯會，每次出席會議，我都不發一言，後來終於輪到我負責hold function，那堆理念與願景的講稿，我整整準備了一個星期，開會發言時，我發覺自己口震手震，發言完畢，整個背脊都是汗。」
 

一個從小到大都沒有被肯定、找不到定位的人，表面上不錯是由懶學生變好學生了，但他的心裏那道創傷卻明顯未復元。直到朋友邀請他返教會，「龜縮」的人開始可以挺起胸膛。「記得有一次參加查經班，別人都只是拿着一兩份資料，我捧着的卻是一大疊，因為我是做文本研究的，習慣了查考大量資料。」在這個群體中，他被視為文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形象。在這個地方，他從不擅辭令，到願意放開與人交流。
 

離開研究工作後，余震宇成為一所直資中學的教師，曾經任教中史科，他深明「依書直說」對出生在Z世代的學生已不奏效，他們習慣以視覺影像吸收資訊，於是嘗試在網絡搜尋相片並在課堂上播放。「因為有圖有真相！至少他們上堂不會打瞌睡。」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在課堂展示一張父親焚燒孩子骸骨的照片。「當時教到五○年代末期中國大

饑荒，為求生存而出現人吃人的事例。」如此的震撼教育自然印象深刻，引來學生對歷史和倫理的激烈討論。「我跟學生分享自己的經歷和體會，期望他們擁有獨立思考和分析能力，主動尋索人生興趣，而非人云亦云。」

余震宇和學生亦師亦友，課餘不忘使用社交網絡保持聯繫。「面對面約見有時太嚴肅，日間兼顧課堂已經分身不暇；見到學生晚晚流連facebook，我會pm他們提醒一下。某個學生數學全『炒』，我跟他說：『我知道你畢業後想讀演藝，但如果到時因為一科數不及格考不進去，怎辦呢？不如去補習，悶的話找同學陪你。』未必可以幫到很多，至少他知道你是真心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設想。」
 

舊照片教歷史 專頁成香港史交流平台
 

一為興趣二為準備教材，余震宇儲存了大量歷史圖片，二○一二年，成立「香港舊照片」臉書專頁和網站，起初只為方便備份，透過分享昔日舊照，讓香港人在網絡世界認識本土歷史。沒想到網民反應熱烈，有的更願意分享自己收藏的昔日舊相；至今專頁上載達四千七百多張照片，分門別類，從十八區、廣告設計，到最大項的建築景點的新舊對比，儼然是一個「近代香港史」的交流平台。
 

「知道啟德國際機場（二戰後重建）曾經考慮過在后海灣興建嗎？」他忽地提出一道考題。「五十年代，港英政府尋找地方興建國際機場，國民黨原先答應飛機航道可橫越其上空，地勢平坦的后海灣符合條件，後來第二次國共內戰，共產黨最終獲勝，這個承諾自然不了了之，最後港英政府才以填海剷地的方式，原址在啟德擴建發展成國際機場。」余震宇覺得在回歸之後，香港人無法界定自己，對身分認同和本土核心價值多了關注和思考。「我始終認為，昔日發生的事情，如果不能追古溯今，成為當下社會發展的參考資料，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一直以來，余震宇和義工團隊，致力將「香港舊照片」發展成「網上平面博物館」，除了在專頁分享相片外，還成立網站以製作更深入詳細的紀錄，有的蒐集資料撰文，有的策劃宣傳展覽，默默為香港本土歷史的推廣傳承而努力；其後還得到出版社邀請，出版「消失中的風景」系列《港島海岸線》和《九龍海岸線》兩書，余震宇捨棄傳統連篇累牘的歷史書寫，透過照片、文獻、地圖和掌故舊聞，以地理為切入點講述香港沿岸地區的發展，並得到義務建築師幫忙繪製填海地圖，讓讀者更容易了解香港的今昔變化。最新著作《戰後香港寫照1945 - 1967》則集中記錄二戰之後，香港在政制民生方面的發展和改變。
 

接下來，他正準備撰寫一本有關中環區的歷史紀錄，繼續發掘備受忽視的歷史寶藏。「為了蒐集資料，昨天還參加導賞團在閣麟街逛了半天。」這條扶手電梯依傍而建、連接皇后大道中和半山的街道有何特別之處？那裏是逾百年歷史，第一代「背靠背」唐樓群遺址呢……曾經不愛說話的人滔滔不絕。

■普魯斯特問卷你

認為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
無憂無慮。

你認為最淺程度的痛苦是什麼？
小病，例如感冒。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音樂才華。
 

你最恐懼的是什麼？
沒有留下貢獻就死了。
 

天性中有什麼缺點？
急躁固執。
 

你最痛恨自己哪個特點？
「待人以嚴，律己以嚴。」
 

你最奢侈的是什麼？
放肆地發呆大半天。
 

你覺得哪一種錯誤最可以被縱容？
凡事求其，但必須配合他人的無限縱容，久而久之才會形成「錯誤」。
 

你最喜歡男性的什麼特質？
有勇有謀，言出必行。（三者同樣重要）
 

你最喜歡女性的什麼特質？
溫柔、氣質、無機心及有愛心。（四者同樣重要）
 

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是誰？

有兩位：樹仁大學張少康教授及中文大學張健教授，都是引導我尋求學問的良師。
 

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麼？
祖母。
 

如果你可以改變你的家庭一件事，那會是什麼？
祖母可以健康的多活幾年。
 

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
教育了一些帶領社會進步的學生。
 

你最想成為什麼？
我自己。

文：陳芷寧
圖：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編輯：余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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