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力科研 鍾情教學 林漢明 大豆研究寂寞之旅
六年前,在香港中文大學生命科學學院任教、一直專注大豆研究的林漢明,將他在入學資訊日遇到的奇趣現象,在facebook寫了一篇《與怪獸家長對話》;豈料這帖子意外被網民瘋傳,分享近三千人次,更惹得一位家長不滿,去信大學校長投訴,令他「被推上報」。

田間研究—「大半輩子從事大豆耐鹽研究的邵桂花老師(右二)將她的田間經驗,無私分享予我。」林漢明(左二)說。
莫說是大學教授,一般人遇上這等狀况,只怕會馬上刪除帳戶,避之則吉吧?林漢明看法卻很正面,欣賞社交網絡那強大迅速的傳播威力,「我倒認為facebook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分享所思所感,樂意以此渠道和朋友學生互動交流」。結果,他愈寫愈投入,不單奮筆疾書在教學和科研方面的心得感受,po相分享在世界各地參加交流會議時的所見所聞,偶爾還用來「放閃」,說說和太太女兒的生活趣事。「這是我維繫感情的秘訣﹗」樣子憨厚的他莞爾一笑。林漢明和家人感情和睦,大豆的英文學名是Glycine max,太太Winnie便特意競投「G MAX」車牌送贈,慶祝他的研究在國際著名科學期刊刊登。
日間,林漢明在大學擔任教授,奔走於課室與實驗室之間;晚上回到家裏,他則是新亞書院紫霞樓學生宿舍的舍監,和太太一起管理宿舍。「我相信為人師表,除了傳授課業,也有責任教導學生為人處事。太太擁有女性特有的耐性和溫柔,比我更懂得關顧學生。」十五年間,林氏伉儷深受宿生愛戴,畢業後亦保持着亦師亦友的關係,更有舊生在宿舍舉行婚禮,邀請他們訓勉。
公餘時,林漢明還為教育局中學科學課程提供專業意見,參與推動STEM教育(科學、科技、工程和數學整合教育),甚至為小學生主持科普講座。日常工作如此忙碌,怎麼還有這個興致?「身為第一線的科研人員,我們在專業領域的知識和眼界都比一般人廣,那又為何不肩負這個回饋社會的責任呢?」林漢明認真地道。「我當然想同學仔對科學研究產生興趣,但我更希望下一代對未來存有夢想。」
林漢明有兩個夢想,其中一個是為人師表。
草根出身 以教師為志
一九六○年代,林漢明在慈雲山徙置區長大,讀的是普通屋邨小學;一家六口,父母是工人階級,忙於工作餬口。老師大概是家人以外,接觸得最多的大人。「天天接觸,老師的一舉一動,學生其實看在眼裏。」小學成績極佳的他至今還記得一位數學老師,「當時升中試要考得很好才有機會升讀官立中學,家裏環境不太好,負擔不起額外的補充練習,他雖然很嚴厲,卻二話不說地送了幾本給我,還着我做完了再跟他要」。
升上中學,為幫補生活費,林漢明成為私人補習教師,為不同背景階層的學生補習,他初嘗為人師表的樂趣。然而,八○年代大學學位緊張,競爭激烈,林漢明經歷兩次高考才考入中大生物系。
「我原本以成為中學教師為職志。」他一直將韓愈《師說》中的「傳道、授業、解惑」銘記於心。為了爭取大班教學經驗,他曾在一間女子夜校教授生物科。「學生大部分是工廠女工,又全是文科生,多考一科生物,她們便有機會轉做登記護士,改善生活。」林漢明還找來女朋友和師弟妹加入教職,主動為學生組織課外活動,舉辦話劇和籃球比賽。自言當年有點腼腆害羞的林漢明,在這群女生身上體驗何謂「因材施教」和「有教無類」。「我喜歡觀察學生的反應,然後自己再預備調整授課,希望他們盡量吸收知識,享受學習的樂趣。
計劃趕不上變化,大三時一科「分子生物學」,讓打算升讀教育文憑的林漢明多了一個夢想——成為科學家。「我看到生物科的另一面!從微小的DNA到眼見的花草樹木和飛禽走獸,基因組合多麼變化萬千!」讚歎生命的奧妙,激發他研究遺傳密碼的興趣。在中大完成碩士後,一九八七年他遠赴美國西北大學修讀博士課程,接着又到紐約大學進行博士後研究。
回流香港 科研回報社會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正值改革開放,生物科技是發展重點之一;香港自簽訂《中英聯合聲明》後,對未來前途的討論更愈發熾熱,林漢明萌生以科研回報社會的念頭。「從生物角度,我們和中國的關係亦密不可分。」留美近十年,在九七年回港的林漢明希望找到一個能應用在農業而且具學術價值的項目,作為研究的奮鬥方向,後來選擇以大豆為主要項目,也離不開這份家國情懷。
「大豆起源自中國,但現時仍依賴外地輸入,近八成來自入口。」林漢明解釋,隨着社會高速發展,內地對肉食需求與日俱增,大豆是人類和禽畜的重要糧食;但中國的農村人口卻大幅下降,從八○年代達百分之八十,到現時約百分之五十; 長遠而言,國家需要透過科研技術發展農業,以紓緩糧食短缺問題。
為此,林漢明甚至願意放棄經費豐富、相對搵錢的科研項目,「捨易取難」。九六年他曾得到大型美國農業生物公司開出「全家移民」的優厚條件邀請加盟,在移民潮高峰的年代,他反其道而行,選擇九七前夕回流香港。
「我一直提醒自己,當初為何到美國進修。科學研究就是一個不斷挑戰自己,離開安舒區的過程。未試過又怎知會否成功?我不想老來後悔啊。」林漢明肯定地回答。一九九八年,他認識大半輩子從事大豆耐鹽研究、來自中國農科院的邵桂花,在多番坦誠交流下,終獲對方信任,得以承傳和繼續其科研項目;二○一四年,在中大正式成立大豆研究中心。
十九年來,林漢明領着幾代學生在科研這條漫長而寂寞的旅程闖蕩。在他的實驗室裏,除了資深的博士生和研究員,也有剛進大學的本科生,「讓他們體驗一下真正的科研生活」。研究初期,面對經費短缺,團隊往往要「在無條件之下創造條件」,「為了設立種植區,試過執拾別人棄置的角鐵木板,在實驗室內『起棚』」。實驗工作講求反覆驗證,遇到研究被打回頭,一籌莫展的困局時,還要經得起挫敗和沮喪,付上無限耐性補充完善,方有機會得到有用的數據。
研究成功 改善農民生活
為了完成大豆耐逆研究,在香港時,林漢明和團隊日夜待在實驗室分析數據,到內地時,則馬不停蹄走訪偏遠農村田野考察,與育種家了解交流,並和內地科研團隊聯繫,建立互助互信的合作關係。二○○九年,林漢明和深圳華大基因研究院合作,利用其基因測序的能力和資源,研究中國野生大豆的基因組;翌年,成功證明野生大豆基因組的豐富生物多樣性,論文在著名科學期刊《自然遺傳》(Nature Genetics)發表,成為封面故事;直到二○一四年,終於獲得目標基因,能提升大豆的耐鹽性,並在科學期刊《自然通訊》(Nature Communications)公布研究成果。
「我最開心是實驗在中國完成,而且是華人班底,在野生大豆生物多樣性的研究,成果得到國際認同!」林漢明笑道。為了實際改善農民耕作,他一直與甘肅省農科院合作,借助當地科研團隊的力量,透過育種技術培植耐鹽抗旱的大豆種子。「二○一六是突破的一年!有兩款種子成功完成三年測試,得到省級批准,獲發產品編號,正式提供給農民使用。」他打開電腦,展示一張相片——農民在約七百畝的蘋果田種植抗旱大豆,藉以改善土壤的質素,幾行嫩綠在一片黃土高坡之間,格外顯眼。「親眼看見科學研究能應用在現實生活之中,真的非常感動!」他興奮的說。
今天,大豆研究已不再是當年被人忽略的項目,林漢明樂於分享其技術和成果,讓其他科研人員繼續發揚光大。「在研究方面,香港或許發展力度稍遜。」他頓了頓,「但香港是一個已發展的國際城市,香港人靈活度高,腦筋轉得快,同學們實在不應自我設限,固步自封」。林漢明下一個計劃,是推動香港成為大豆研究的國際交流匯聚中心,現時正積極籌備六月在中大舉行國際會議,邀請世界各地的學者來港參與學術交流。「我們會資助發展中國家的學者,例如南非和阿根廷,亦邀請年輕的科研人員參加,讓他們有機會在知名科學家面前報告,看看未來能否醞釀一些合作項目。」
在最困難的日子,林漢明曾和學生們圍着書桌,在一塊撿來的白板上繪畫實驗藍圖,暢談科研理想;今天,團隊已取得驕人成果,在國際間佔一席位,他們剛剛還得到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卓越學科領域計劃」的支持,獲得超過八千萬元的撥款,資助未來八年的農業研究,成立「植物與環境互作基因組研究中心」。
林漢明
土生土長香港人,在香港中文大學生物系學士和碩士畢業後,一九八七年負笈美國完成博士學位及博士後研究,九七年回流香港並在中大任教至今。現任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分子生物技術學課程主任、大豆研究中心主任及新亞書院紫霞樓學生宿舍舍監。去年,他將一直以來在社交網站分享有關教學和科研的心路歷程,結集成書,出版《教授札記——教學、科研、校園》及《教授札記2——獅子山下我們家》。
普魯斯特問卷
你認為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
能夠不做令自己後悔的事。
你認為最淺程度的痛苦是什麼?
皮肉之苦。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能夠洞察人心的能力。
你最恐懼的是什麼?
失去摯愛家人。
天性中有什麼缺點?
每人總有軟弱的時候。
你最痛恨自己哪個特點?
優柔寡斷。
你最奢侈的是什麼?
花時間寫facebook。
你覺得哪一種錯誤最可以被縱容?
錯誤只可被原諒,不應被縱容。
你最喜歡男性的什麼特質?
不拘小節,大事不糊塗。
你最喜歡女性的什麼特質?
看似柔弱,內心堅忍。
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是誰?
Muhammad Yunus
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麼?
太太和女兒。
如果你可以改變你的家庭一件事,那會是什麼?
女兒出嫁。
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
我不認為自己偉大,只希望能繼續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最想成為什麼?
一個為社會帶來改變的人。
文﹕陳芷寧
圖﹕劉焌陶、受訪者提供
編輯﹕陳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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