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防腐師從死看生 活好當下 伍桂麟推「無言老師」捐贈文化
「香港有六家殯儀館,每年約四萬多人離世。」伍桂麟從事的工作,與人生最後一程息息相關,在大眾眼中神秘而冷門。「全港只有十多位遺體防腐師,我是其中一位。」

繪畫作品——Pasu中三時的畫作,自問已經不及當下的「幼兒繪畫比賽亞軍作品」。
設計出身 身兼四職的slash族
八十後的伍桂麟(Pasu),在香港出生和成長;爺爺開設五金電鍍廠,爸爸繼承家業,媽媽負責照顧家庭。小時候,Pasu不時在工廠幫忙,使用絨布擦拭製成品,小學時已懂得把製成品繪畫出來,以作存檔紀錄,又或是研究妥善包裝貨物的方法,跟客戶安排交貨。「這些經驗令我從小學習如何從別人的需要出發,因為這才能做成生意。」
家住港島中西區的Pasu,居所附近盡是特色建築和藝廊,中西文化交匯。「從小到大,每天出入都被藝術薰陶。」他打趣說。加上自幼稚園高班便開始習畫,曾在不少大型繪畫比賽奪得獎項,中五會考後,喜歡藝術的他,選擇在香港藝術學院修讀設計課程。
畢業後,Pasu很快便成為slash族,同時身兼平面設計師、畫室導師和乒乓球教練三份工作。「我覺得要盡早去嘗試不同類型工作,探索可行之路。」但是,沒有全職,工作時間又集中在放學後和晚上,他在長輩眼中,不免留下「日光日白游手好閒」的印象。剛巧親人提及在殯儀館的工作正需要找人兼職,在引薦之下,「遺體防腐學徒」成為Pasu第四份工作。
遺體防腐 是一種修行
「我也是跟隨前輩學師,邊做邊學。」喜歡藝術和修讀設計的背景,讓他很快便掌握遺體防腐的基本技術和竅門。一般情况下,遺體送抵殯儀館後,須經過消毒、注射防腐物質等程序;若身軀外觀有損傷,則要進行遺體修復,然後才交給遺體化妝師處理。「以造蠟像為例吧,學懂基本步驟可以完成一件作品,但要處理得精細,便須要多花些工夫和心思。」Pasu習慣對細節敏感、追求細緻,遺體防腐的兼職愈做愈上手,漸漸地,便放棄了缺乏發展潛力的教練和畫室工作。
但經常接觸遺體,真的沒有心理壓力?Pasu認真地想了想。「我的情緒很穩定,不容易情緒化。」中學時代的Pasu參加學界的乒乓球公開賽,經常在比賽場上練習和對戰,培養出較強的心理質素。「體能我或者比不上別人,但擅長打心理戰,知道如何平定情緒控制場面,這點在處理遺體時用得着,所以真的沒有什麼好驚怕。」生活中,在社福界工作的太太一直是Pasu的支援,「我們在大專時代已經認識,她雖然不清楚我具體的工作,但非常明白和理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空閒時,他也玩Hifi聽聽音樂來紓緩壓力。
多年來,Pasu處理過遺體數千,不論老幼貧富、身分地位國籍,陌生人抑或是認識的親戚朋友。「在處理遺體時,我或多或少都會經歷一段掏空內在、靜想默觀的時間。」在安寧寂靜的工作間,總不期然思考到生命的價值。「這有點像修行,或者俗語說的看化了。」這份工作,讓Pasu掃除思考上的障礙,少了要執著的事情,反而更清晰自己的期望,肯定前行的方向。
2010年,一直在殯儀館兼職的Pasu,見到中文大學醫學院公開招聘遺體防腐員,渴望求變的他申請了這份全職工作。「坦白說,香港人口老化,在殯儀館繼續做下去也不錯,收入會很好,但殯儀畢竟是傳統行業,不容易有變化。」
無言老師 推動遺體捐贈文化
防腐員主要的工作,是製作標本和將遺體防腐,以供給醫學生作解剖教學用途。當年,醫學院主要依賴食環署提供無人認領的遺體,曾出現遺體不足的情况,於是2011年,Pasu和擁有逾四十年遺體防腐經驗、當時的上司丁偉明,中大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促成「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計劃的誕生。
設計出身的Pasu,順理成章負起「無言老師」網站、小冊子的設計等形象策劃工作;他在殯儀館工作的經驗,亦在籌備和推動計劃時起到作用。「很多人不清楚殯葬的流程和儀式,我的分享讓他們認識多了,更安心準備身後事。」現時Pasu和團隊經常獲邀主持有關生死教育的講座。「有些人聽完計劃介紹後,仍然無法接受自己死無全屍,但會考慮捐贈器官。當已登記捐贈器官或遺體的親友過世時,也比較能理解逝者的心意,願意支持對方生前的決定。」
在「無言老師」計劃小冊子上,印着遺體捐贈者留給學生的說話:「你們可以在我身上劃錯幾十刀,但我希望你們別在病人身上劃錯一刀。」一語道破捐贈者對醫學生的期許——希望他們能成為一位專業而具責任感的醫生。Pasu他們在籌備計劃時,為了讓醫學生學懂尊重、同理心和社會責任,亦特意每年在解剖課開始前,舉行默想儀式;在所有課堂完結後,讓醫學生撰寫的心意卡,隨遺體一同火化。現時,醫學院和將軍澳華人永遠墳場合作,在紀念花園設置捐贈者紀念石碑,每年舉辦兩次撒灰儀式,安排學生代表分享,和捐贈者家屬一起撒灰。
「讓大家從突破傳統觀念,到理解遺體捐贈的意義,是一個移風易俗的過程。」一直積極參與其中的Pasu道。「無言老師」計劃踏入第6年,公眾反應良好,2014及2015年均有超過兩千人登記捐贈。除醫學生解剖課外,醫學院亦透過此計劃,供應遺體予中大教學醫院威爾斯親王醫院,讓年青醫生有更多培訓機會,練習手術和進行醫學研究。
生死教育 鼓勵朋輩情緒支援
2016年初,中大醫學院有學生疑因考試壓力墮樓身亡。Pasu從Facebook上察覺同學們情緒有些波動,卻無處釋放壓力,「當時還有好幾單學童自殺的新聞,社會氣氛很壓抑。」他藉着社交網絡迅速傳播的力量,發起「小白花行動」,透過製作和戴上象徵哀悼逝者的白花,鼓勵大家主動關心和安慰別人。
在線下,Pasu在醫學大樓辦公室走廊設置悼念壁報版,放上便條紙和文具,讓學生留言表達心意,抒發對離世同學的思念。直到現在,悼念版成為打氣牆,更在大樓的共享空間增闢角落,方便大家在溫習或休息時,寫下例如「過三爆四」的加油語句,貼在公眾地方分享;還貼心的放着幾個小盒子,擺放校內情緒支援熱線的卡片。採訪時,適逢考試季節,壁報版上滿滿是同學仔寫着鼓勵和支持語句的便條紙。「這和在Facebook留言很不同,大家經過時看得見摸得着,感覺更加實在。」Pasu道。
閒不下來的Pasu,還使用公餘時間開設Facebook專頁,其中一個名為「生死教育」,主要分享和生死議題有關的新聞和資訊。從2015年開設至今,已積累近二萬個讚好。「這個專頁內容比較資訊性和嚴肅,短短兩年有這個數已經很不錯,不少還是四十五歲以上的中年人呢。」Pasu續道。「我堅持每天update文章,希望網友能從不同角度思考和討論如何『從死看生,活好當下』。」
另一個專頁「陪着你嘔」,則是「小白花行動」的延續,用作分享情緒支援的資訊和新聞。「『嘔』字右邊三個口,就是代表把苦楚和想哭的事情要吐出來,不要收收埋埋;鼓勵大家發現朋友情緒低落時,願意在旁陪伴和聆聽,主動表達接納和支持,而不是批評和論斷。」Pasu頓了頓。「香港生活壓力大,一直有網友inbox我傾訴情緒問題,但一人之力很有限。」於是他設計了幾款鼓勵小卡片,帶出「有我.聆聽.關心」的信息,歡迎別人問他取用設計檔案,用在自己所屬的群體,例如學校、機構。「希望這樣方便大家自發在社區或學校,建立情緒支援網。」
「遺體捐贈和情緒支援不純粹是一項服務,我視之為一種文化的普及和推廣。」喜歡閱讀市場學和公關書籍的Pasu,正在構思和其他機構團體合作,策劃一些讓受眾能參與互動的項目,讓大眾能進深一步,認識和體會何謂生死。「我慶幸自己的興趣和過往的經驗,全都可以用得上。」
伍桂麟 Pasu Ng
八十後,現職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解剖實驗室經理,負責「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計劃,在推動醫科教育上不遺餘力;同時亦為Facebook專頁「生死教育」和「陪着你嘔」版主,通過社交網絡討論交流有關生死和情緒支援的課題。他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一個可愛的女兒。
普魯斯特問卷
你認為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
死而無憾。
你認為最淺程度的痛苦是什麼?
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有記性,記住人與人之間情感上的回憶。
你最恐懼的是什麼?
身心不由自主。
天性中有什麼缺點?
體能不足。
你最痛恨自己哪個特點?
表達能力不夠好。
你最奢侈的是什麼?
現在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你覺得哪一種錯誤最可以被縱容?
記不牢別人的名字。
你最喜歡男性的什麼特質?
有承擔。
你最喜歡女性的什麼特質?
具知性美,例如我太太。
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是誰?
我父親。
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麼?
我太太和女兒。
如果你可以改變你的家庭一件事,那會是什麼?
希望家裏附近有更多大自然環境,小朋友有多些戶外活動空間。
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
策劃「無言老師」遺體捐贈計劃。
你最想成為什麼?
好老公。
文﹕陳芷寧
圖﹕劉焌陶、受訪者提供
編輯﹕陳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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